藺雨舟聽到藺雨落輕輕一聲嘆息。他問出心中深藏很久的問題：“姐, 你跟川哥到底怎麽了？”

藺雨落在床上翻了個身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，主要是她不知該從哪說起。絕交那天她並不想鬧成那樣, 她想跟他好好談談，但顧峻川的態度和語言激怒了她。

他讓藺雨落覺得在他面前，除了她這尚算可以的身體再無過人之處了。那種被羞辱的感覺簡直要了藺雨落的命, 比她堅持報警那次經歷更讓她羞憤。

哪怕鬧那麽大，她哭那麽傷心，也還是覺得那是一次平常的吵架，直到藺雨舟說顧峻川當天就談戀愛了。這正實了他對她的羞辱是他真心所想。她沒法面對顧峻川了。

但這些感受她無從訴說。

她在北京沒有幾個朋友, 她不能跟高沛文和李斯琳說這些，因為她們還要跟顧峻川一起共事。這只會讓他們為難；她不能跟藺雨舟說這些, 因為藺雨舟會覺得姐姐真的受到了傷害, 又會開始自責他自己跟顧峻川走得近, 可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，是獨立的個體, 不應該受制於這種容易蒙蔽人的情緒。

因為無法訴說, 這就成了她心裏的結。她心裏有結, 身體就會有反饋, 所以她的食道返流和淺表性胃炎好得比別人慢。

真的會要命的。

“李斯琳今天終於確定了會來參加咱們的開業典禮，後天跟高沛文一起到。你會介意嗎？”藺雨落問藺雨舟，她聽到他翻了個身, 似乎有一些煩惱，但他顯然不想對她說。

“我不介意。”

藺雨舟不想說，藺雨落不會追問。轉而跟他討論起民宿開業的事情來。姐弟兩個對這件事都很興奮, 盡管是在村子裏, 他們請去參加的人也沒有幾個, 但因為是暑假，藺雨舟有要好的高中同學可以去幫忙做義務宣傳。總之他們都把這看成是一場小小的聚會。

藺雨落離開綠春的時候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請朋友們到綠春去，到她的家裏坐一坐。這於她而言有著天大的意義。她甚至想不起當年離家時自己的模樣，只記得客車壓過坑窪的道路，熟悉的風景越來越遠。

她在黑暗裏感到安慰。

“小舟，你激動嗎？”她問藺雨舟。

“我激動得睡不著。”藺雨舟笑了，幹脆坐起來：“姐，你真了不起。我高中同學知道咱們的民宿開業，都說你姐姐了不起。”

“你是要做科學家的人。未來的科學家也會覺得姐姐了不起嗎？”

“永遠了不起。”

藺雨舟在月光下把自己的地鋪移到藺雨落床邊，回到很多年以前，藺雨落長途跋涉回老家看他，他們窩在安置房的歲月。那時是一間小屋，就像今天這樣，藺雨落在床上，藺雨舟在地上，兩個人晚上說很多話。

第二天是二馬開車來機場接他們。

這種感覺又很奇妙，他們明明是綠春人，而最後來接他們的，反而是一個身在綠春的外鄉人。車行向綠春，這一次感觸又有不同。

站在老宅門口，兩個人竟然生出怯意來，久久不敢推門進去。

二馬索性替他們推開門，做出一個請的姿勢，請他們踏入自己的家園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院子，巨大的院子。他們把自家的圍墻和從前的菜園子都圈了起來，做了一個有花有老樹的院子。喝茶耕種孩童嬉鬧，還有一只雄赳赳的貓在院子裏溜達。藺雨落瞅著那貓有幾分相熟的樣子，額頭竟然也長著虎斑，別提多威風。二馬對藺雨落說：自己跑來的，臉皮很厚，膽子也大，我就幫你養起來了。感覺有緣。

“這貓叫什麽？”

“三一。”

“對應你的二馬嗎？”藺雨舟問。

二馬著實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，沈吟半晌，點頭，算是認了吧。

原本的老屋徹底被翻新，沒有了將傾的頹敗，白色的墻角下放著一盆又一盆的花，進門後就是巨大的公共區域，吃飯喝茶看書，還有電影區。延伸新增的是五間住人的屋子，簡約舒適幹凈。

二馬真是把35萬花在刀刃上，換任何一個人都沒法用35萬倒騰出這麽一間好民宿來。她跟藺雨落說，很多東西她自己去市場買，找車拉回來，花個人工費，費用就打2折。真的是把藺雨落的家當成自己的家在搞。

藺雨落也不知萍水相逢竟起了這麽深的緣分，緊緊擁抱二馬，嘴笨也說不出什麽感激的話來。晚上三個人一起在家裏做了頓飯，吃的是菌子鍋。二馬提前從市場買的，說要為他們接風洗塵。

吃飯的時候藺雨落決定把民宿托管給二馬，每年分給二馬3成利潤，二馬也不多說，跟藺雨落碰了個杯當作這事定了。

晚上姐弟兩個在院子裏看星星的時候，藺雨舟問她是否打消了回綠春工作的念頭，藺雨落點點頭，算是回答了。這裏是二馬一手搞起來的，藺雨落能看出她對這裏傾註了感情，將自己的家交給一個對它有感情的人管，這是一件很棒的事。

那只叫“三一”的貓到了夜晚眼睛泛光，行走在院子裏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神氣，好像這裏是它的領地。偶爾對著藺雨落“喵”一聲，叫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。

“這貓怎麽看著脾氣不太好啊？”藺雨落指著三一問藺雨舟：“你看它的樣子，怎麽感覺在藐視我呢？”

藺雨舟倒不覺得。他覺得這只貓真是威風，看著跟顧峻川似的。但這種想法對顧峻川來說有點唐突了：“它可能對誰都這麽藐視。沒準是附近的貓王。”

姐弟兩個坐在自家的院子裏，藺雨落心血來潮生了火，給藺雨舟煮茶喝，三一不太情願地臥在她旁邊。月色也好，心情也好，就是那貓讓人不省心。藺雨落的茶剛倒到茶碗裏，那貓就站起來，小爪子一撥拉，把藺雨落茶碗弄撒了。還不等藺雨落抓住它教訓，它順著墻就爬到了屋頂上。

月亮照在它身上，在屋頂投下一個小小的影子。而它一動不動坐在那，像個小護衛。

晚上都整理好了，去自己房間睡覺。那被褥都是全新漿洗過，蓋在身上很舒服。藺雨落關了燈在床上冥想，察覺到有什麽東西輕輕落在她床上，緊接著腳部就傳來溫熱的感覺。開了床頭燈看到三一臥在她腳底。

“你是真不怕我揍你啊。你還敢往我面前湊。”藺雨落哼了一聲，作勢要擡腳踢它，它卻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，在她腰旁躺下了。

“你洗澡了嗎？”藺雨落終於逮著機會仔細觀察它，這才發現它的身體幹幹凈凈，額頭的虎斑因為眼睛閉上了，少了那麽幾分兇狠。現在就是一只乖巧的小貓。

她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額頭，跟它說悄悄話：“你跟我原來餵過的一只小野貓很像，它也有著虎斑額頭。看來我跟虎斑額頭的貓很有緣分啊。”

三一喵了一聲，不太耐煩的樣子：閉嘴，我要睡覺。

“你這樣子怎麽跟我一個斷絕了往來的朋友一樣。”藺雨落點了點它額頭，又關了燈，睡了十多天來的第一個好覺。

第二天早早就睜眼，跑到院子裏看葉子上的露珠，又坐在木馬上晃悠一會兒。等藺雨舟起床後，他們兩個騎著二馬留下的電動車去縣城采購。客人們下午就要到了，晚上要搞大聚餐，二馬幫他們請了綠春有名的廚師，給他們做菌子宴，還請了歌手在院子裏唱歌。

“上一次逛集市還是跟川哥呢。”藺雨舟忽然說道：“可惜他這次不來。”

藺雨落看了眼藺雨舟，察覺到他有惋惜情緒。她自己心裏知道，身邊很多人都覺得她和顧峻川可以往一起湊湊，從前不可能，現在顧峻川談戀愛了，就更沒有可能。

到了下午，藺書雪等人陸續到了。

藺雨落帶他們參觀民宿，安排房間，又在院子裏為他們煮茶。

高沛文和二馬兩個人一見如故，坐在一邊聊起了藝術。李斯琳安靜坐在一邊，一反常態，不言不語。藺雨舟坐在另一側，聽藺書雪跟藺雨落聊天。

聊的是第二天剪彩的事。藺書雪請了當地的朋友來參加，她對藺雨落說：咱們的民宿肯定要最熱鬧。我跟他們說“春野”是我的後方大本營。

“這麽小，只能當小本營。”藺雨落笑道。

“不小。”藺書雪指著大院子：“這東西，要換顧峻川來，可能就要開發在院子裏紮營的服務了。搞臨時帳篷，體驗看星星露營，一下子多出好幾間房，順便多收點錢。”

藺雨落想了想，這的確是顧峻川能幹出的事來。

藺雨舟覺得顧峻川不來，熱鬧也是熱鬧的。但是少了一點熱烘烘的熱鬧。是他自己的熱源帶來的那種熱鬧，他的熱炙烤著你，讓你也不自覺去熱去歡笑。所以當他看到顧峻川帶著女朋友來參加聚會的時候，他有說不出的失落。有時不小心跟李斯琳對視一眼，他別扭的移過臉去。沒被人熱烈追求過的人，把追求當成了負擔。終於有一天坦言了想法，但攤牌後反而平添了不自在。

藺雨落也在某一瞬間有一點失落，像丟了什麽東西一樣。那感覺倒是不太強烈，一呼一吸之間就消失了。

一群好朋友在小院玩到半夜才各自回房間睡去。

第二天一早，藺雨落姐弟換上高沛文為他們改制的民族服裝，準備正式迎接人生第一個正經生意的到來。藺雨落有點緊張，按照流程，先是請了綠春文旅的領導講話，然後是剪彩，然後帶領大家參觀就結束了。

就這樣的流程她也擔心會有問題，又跟二馬對了好幾遍。問題倒是不大，剪彩很順利，就是剪彩之後出現了一個小插曲。

在村口突然來了幾輛大車，第一輛車上下來一個龍獅隊，第二輛車上下來穿著哈尼族服飾的大人和孩子，第三輛車上下來一些普通人。因為距離遠，都不太看得清。

就看到這些人下了車後整頓隊形，龍獅隊的人把頭一套，開始敲鑼打鼓。這不年不節的，來這麽一出真是好玩，就連政府領導都停下來問藺雨落：“還有這麽好玩的節目？”

藺雨落笑了笑，偷偷問二馬：這是咱們的節目？

“不是。”

“我請的。”藺書雪說：“高興高興。這麽多朋友來了，玩熱鬧點。”

那龍獅隊一直舞到近前，有一只舞得實在不是太好，那獅尾的人或許是因為個子高也或許是有什麽頑疾，蹲不下去，導致獅子屁股翹起來，十分好玩。大家都被那憨態可掬的獅子逗笑了。舞獅之後穿著哈尼族服飾的大人和小孩開始唱歌，那歌聲清透悠遠，一下把人帶到了一個少數民族樂園，令人感動。

看熱鬧的人也很盡職盡責，鼓掌配合，一個開業典禮生生搞成了熱鬧的商演。政府領導誇讚藺雨落和藺書雪：“兩位藺女士真是厲害啊。”

藺雨落小聲感謝藺書雪，被她握了握手：“小意思，開業禮物，沒花多少錢。”

藺雨落點點頭，讓民宿的阿姨給表演隊準備茶水，那表演隊卻頭也不回地走了。那只翹屁股獅子似乎沒玩夠，一直扭回了車前，上了車。

藺雨落想起顧峻川說：舞龍舞獅啊，把綠春攪一攪。藺雨落從沒想過攪動任何一個地方，她就是蕓蕓眾生中的一位俗人，有著小心思、小驕傲、小自卑、小盼望的俗人。她自認以她之力攪不了任何地方，哪怕在綠春這樣的地方，開業典禮的熱鬧和有趣第二天也會被忘記的。

但她很開心。

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裏，她的好朋友都在現場。就連寧風也在遙遠的非洲給她發來一條消息：“祝藺老板開業大吉。”

藺雨落對他表示感謝，也收了他轉來的開業紅包，還有孔青陽和方柳的。她不想表現得太見外，也想讓這一天的熱鬧和喜氣再持續得久一點、傳播廣一點。雖然她不能攪動綠春，但她和好朋友們可以在綠春的夏夜裏歌唱。

這也是很好的。

藺雨落覺得她的食管返流好像好了，這一天吃了一小塊排骨、吃了兩塊牛肉、還吃了水果蔬菜，吃完了等著返流的感覺，但它沒來。她的胃也徹底不疼了。她又活蹦亂跳了。

她這不值一提的小民宿治愈了她的疾病。

果然女人還是得有點自己的事幹，要不凈跟傻逼生氣了。她想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